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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辆马车离开了小尚庄,赶车的是穿白衣的汉子,来的晚了些,可终究是来了,马车走的不急,唯恐颠簸了车里的伤者。
“玉米要收了。”
一个发际线已经退到后半脑的汉子看着马车远去:“他家的我来帮忙收吧。”
“铁匠铺子忘记锁门了,我去把门锁一下。”
“秋收地里难免会丢下一些,孩儿他爹,帮他家收完了之后再收咱家的,仔细看看,别丢了。”
一群老百姓送出村口,看着远去的马车。
“原来他们两个都是战兵出身。”
“我当年不该背地里说他媳妇闲话。”
他们看着马车远去,然后转身回家。
七八天之后,地里的玉米收回来,堆在农夫家门口,有人用木柴扎了一圈栅栏围上,一个过路的老汉把背着的一筐头从自家玉米地里掰的玉米倒进去:“万一他回来觉得少了,地里丢的找不齐全,我给补一筐,免得他埋怨咱们小尚庄的人手脚不干净。”
长安城。
三辆马车缓缓进入城门,城门口有一队身穿铁甲的禁军等候,马车没有去计划好要去的城东最著名的药铺宝芝堂,而是被禁军直接带进了皇宫,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在保极殿门口候着了,另外一半太医没来是因为在轮休,可也已经在赶来的半路。
保极殿位于未央宫正殿之后,是皇帝日常休息寝居之地,这是皇帝的家。
“回家了。”
皇帝伸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先生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可是一路上颠簸,看起来人已经很不好。
“参......”
沈先生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却伸出双臂把沈先生直接抱了起来,身边的侍卫想动手都没来得及,抱着沈先生离开马车皇帝转身:“去把他们俩也接下来,手脚轻些。”
沈先生眼睛微微发红:“谢......陛下,臣能走,让臣自己走吧。”
“走死了你?”
皇帝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进保极殿,保极殿里已经收拾出来,摆着三张床,御医们小跑着跟在皇帝身后,都在猜测这位能让陛下亲自抱进来的伤者到底是谁?可不管是谁,皇帝那一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皇帝把沈先生放在床上,拉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给御医让出来地方:“治,治不好朕就治你们。”
皇帝很少不讲道理,皇帝当然得讲道理,御医治不好自然不是不尽力,可现在皇帝不想讲道理。
几个御医连忙上前,打开了沈先生身上的绷带,然后有几人脸色就变了......沈先生身上新伤旧伤密密麻麻,看着就令人心里发毛,他们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一个人伤过这么多次,还有的伤口在要害处,怎么就没死?
“陛下,臣有事要说。”
“憋着。”
皇帝瞪眼:“先治伤。”
他看了一眼第二个被抬进来的农夫:“厉害的你,不要朕的银子是吧?”
农夫苦笑:“王爷......不,陛下......”
“给朕躺过去,治好了伤再跟你们算账。”
他看向第三个进门的:“能得你,瘸了腿更本事了?”
铁匠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院提点老御医王风华弯着腰走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外伤之前诊治包扎的还好,伤口也已经清理过,臣问他是谁清理的,他说是自己......另外两位伤者的伤口,也是他清理的,用过药,臣想不明白,他是有多大的毅力,在伤成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自救也能救人,太不可思议了。”
“说重点。”
“臣等必会全力救治,保住他的命应该不是问题。”
“朕要的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是,臣遵旨。”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欲言又止,像什么医者!”
“陛下......臣担心的不是他的新伤,新伤好治,旧伤难除......他以前伤的太多了,次数多,伤口多,处理的时候也多很仓促,看起来有伤口曾经感染过,应该是受伤之初来不及清创,后来虽然用药不错,可影响颇大,而且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饥寒交迫伤了内府,原本应该是身体极好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在衰退......每况愈下。”
“你说清楚。”
“臣,臣是说,他以后应尽量避免动武,能不活动就不活动,静养上几年,或许还可缓慢恢复些,若是再受伤的话,臣......臣无能为力。”
“去治。”
皇帝起身走到沈先生身边,看了看沈先生那一身的伤痕:“这些伤都是那年离开云霄城之后受的?”
“大部分是。”
“还记得谁伤了你?”
“伤了臣的,大多也死了。”
“好好治伤,一会儿朕带你去见见人。”
“见谁啊陛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帝走到保极殿外,站在那连续深呼吸才压制住心中的杀意,他知道沈小松不容易,上次见沈小松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今日看过之后皇帝才知道那不容易是多不容易。
皇帝以前对韩唤枝还说过,青松那样的人,怎么会吃了亏?
他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站在殿门口的皇帝身形拔的笔直,这么多年的操劳也没有让他弯了腰,因为他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军人,军人,就要坐有坐的样子,站有站的样子。
几个身穿深蓝色锦衣的大内侍卫快步过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看气质也能知道同样的军武出身,几个人大步过来,犹如贴着地面飞一样。
这人是未央宫侍卫统领卫蓝,到了皇帝面前单膝跪倒:“陛下,那边已经围了。”
“朕回头再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本来想看看有多少人不安分,等着再等着,就是想一下子都清理干净就算了,是他们不肯让朕等下去,那朕就随他们的心意。”
卫蓝往保极殿里看了一眼:“是......道长?”
“你进去看看吧,你那一身本事青出于蓝,可别忘了都是他教的。”
“臣遵旨。”
卫蓝起身,快步进了保极殿。
一个时辰之后,太医院提点王风华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身后,垂首说道:“陛下,现在臣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三人性命暂时无忧,不过真的要长时间静养才行,臣请旨,把他们三个带到太医院去,也好随时照料。”
“就在保极殿,你们轮流当值,每日不低于三人在场。”
“臣遵旨。”
皇帝转身,指了指沈先生:“抬上他的床,跟朕走。”
未央宫正殿,群臣皆在,他们不知道皇帝今日这是怎么了,鸣钟鼓召集群臣,可是他们已经足足在大殿站了两个时辰还不见皇帝来,一些年老者已经有些不支,身子摇摆起来。
内阁之首大学士沐昭桐自然站在队列最前边,只觉得两腿酸麻,几次都似乎要倒下去,还是撑了下来,皇帝今日这反常的举动,让他感到极为不安。
皇帝从来没有这样戏弄过群臣,只能说明皇帝很生气,非常生气。
“陛下到!”
就在这时候,内侍总管代放舟那尖锐的声音响起,群臣立刻振奋精神站好,然后齐刷刷的弯腰,可是陛下不是从殿后进来的,而是殿前。
八个侍卫抬着一张床,以保证走的足够平稳,躺在床上的沈先生和那些朝臣一样的局促不安,他不知道皇帝要干嘛,可他知道这样不好,他若这般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好暗地里去查?
“站累了吗?”
皇帝走上高台,环视一周。
“不累。”
群臣回答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怨气。
“朕今日召你们都来,是想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免得朕不给你们看就下旨赏他,你们还要在私底下胡乱猜测,以后也如此,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朕,朕必然会告诉你们。”
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沈先生。
“他,都过去看看这张脸,全都去。”
沐昭桐心里发颤,可还是强忍着巨大的恐惧第一个过去,群臣跟在他身后一条长蛇似的挨着个看沈先生,绝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沈先生是谁,就算是听过青松道人名字的,也都没见过,就连沐昭桐都没有见过,毕竟皇帝进京之前,沈先生就已经离开了留王府。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他原来是个道人,最大的本事是占便宜不吃亏,一点道人应有的样子都没有,可他有本事,你们都知道朕身边有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还有很多很多朕为留王的时候府里的老人,都是他教的,他教的很杂,如何保护人,如何杀人,如何做生意,如何易容,甚至是如何骗人,还有鸡鸣狗盗之术,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入流?朕告诉你们,刚才朕让太医院王风华数过了,他身上有伤九十九,每一处都是为朕受的伤!”
谁还敢说不入流?
“当年龙虎山张真人路过云霄城,朕与张真人同游,一路上张真人与他论道,论到后来,张真人脱了鞋打他......说他讲的不是道,是不要脸。”
有人忍不住笑出来,又赶紧忍住。
“可是两天后,张真人跑来跟朕要人,说想把他带回龙虎山,收做关门弟子,甚至提出,愿意让他成为下一代龙虎山真人。”
所有人都不笑了。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从不会过分许给一个人荣华富贵,过分了,便会伤,将够不够,才是度。”
他停顿了一下:“但朕今日就给的过分一些......自即日起,大宁之内,这个人想干嘛朕都包了,吃饭,买衣服,置办宅子,哪怕是去青楼,朕也给他掏银子,朕不给他封官,因为他不想做官,但朕许他长安城骑马,见朕带刀,自由出入未央宫。”
御史台都御史猛的抬起头,皇帝看过去,都御史又低下头。
“再说一句重一些的话,朕不能有朋友,但朕也需要朋友,他......就是朕的朋友!”
......
......
【今日五更,以谢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