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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少典送来的金银,足有上千之多。宝锋要拿钱修缮门庭、搭建院落,被无咎一口回绝,只让他修补原来的破房子,添置日常之物,再给每人分了一点零用,余下的则交由祁散人统筹支配。
此外,无咎还让宝锋去城外另寻墓地,以便将爹娘家人的遗骸迁葬出去。宝锋一口答应下来,整日里带着一群人忙碌不停。无咎却是躲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喝着汤药,嚼着丹丸,然后倒头大睡,任凭祁散人一个人在院里发着牢骚。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过去。
秋尽了,天寒了。而有人愈发贪睡,直至日上三竿时分,犹在榻上打着鼾声,迟迟不肯从安逸中的梦中醒来。
祁散人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抄着双手,两眼微阖,木胎泥塑一般。偶尔一阵风来,吹动满地的落叶,轻轻卷起他灰白的须发,他这才眼光微抬,鼻子里微微一哼。
本想着教导某人打坐静修,谁料口诀尚未念完,人已歪歪斜斜倒了下去,才要训斥两句,美美的鼾声已然响起。
唉,真是不可教也!
正是如此一个惫懒之人,偏偏神剑在体,并有了一身天上掉下来的修为,本该纵横仙门而匡扶天道,他却纠缠于凡俗恩怨而难以自拔,还有一肚子的大道理,纨绔本性暴露无遗,竟叫人说不得也劝不得,奈何!
祁散人静坐片刻,手中多出一个玉杯。少顷,杯中雾气氤氲,清香飘散。他端着杯子小呷一口茶水,只觉得唇齿留香而回味无穷,这才微微点头而郁闷稍缓。
恰于此时,有人翻身下榻冲出屋子,竟是直奔院子角落里的茅房,随即‘稀里哗啦’一阵动静。
祁散人微微皱眉,端着玉杯再无雅兴。
少顷,无咎束扎着衣袍出现在院中,如释重负般吟道:“悠悠乎丝竹之声,隐隐乎兰麝之气……”
祁散人伸手将杯中的茶水撒了,恼怒道:“臭死人也!”
无咎浑然不顾,伸着懒腰,踏着落叶,踱着方步,精神抖擞的样子,却又左右张望:“哎呀,老道你闲着也是闲着,也该将院子清扫一二!”
祁散人两眼一瞪:“老朽不是管家,更不是你府上的下人!”
无咎笑脸相迎,不以为然道:“那老道你也说说,放弃仙门或有缘故,而降尊纡贵跟着我吃苦受累又为哪般?”他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梳理着凌乱的黑发:“有个婢女就好了,至少梳理更衣有人伺候……”他自言自语了两句,转而笑道:“你的泻肚药倒也不差,直叫人荡气回肠啊!”
祁散人端坐抚须,摆出淡漠威严的架势。而他才要答话,却发觉跟不上对方的言语随意,禁不住伸手敲击着桌子:“那不是泻肚药,而是数十位名贵药材提炼的正气养神散!你小子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哼……”
无咎耸耸肩头,满脸的无辜。
祁散人哼了一声,随即又凝神端详,沉吟道:“你体内煞气已有缓解,想来本道的功夫没有白费……”
无咎却是摸出两个茶杯,之后便老老实实坐着而神色期待。
祁散人吹了下胡子,很是沮丧无奈,只得扬手一抛,两小块寒冰与两粒炼制的药丸落入杯中。他又长袖轻拂,法力催吐,杯中霎时热气氤氲而茶香四溢。对面顿时有人啧啧称叹,并神色仰慕。他这才哼了声,说道:“修为法力,衍生于五行变化,只须潜心参悟,自有天地风云之妙趣!”
无咎抓过杯子尝了一口,颇有见识道:“这三花蜜饮,当真是味香俱佳!”
祁散人无力说道:“三花蜜饮只为招待客人,自家享用的乃是春雪参露!”他端起茶杯慢慢品尝,坦诚又道:“我看着你、守着你,便是为了你体内的九星神剑。而我离开仙门,同样是为了那件神器……”
无咎趴在桌上,握着杯子,两眼一翻:“我倒是想送你老道一桩人情,且将神剑拿去便是!”
祁散人没作多想,随声道:“神剑与你早已融为一体,若是强行分开,或将危及性命……”他似有发觉,顿时还了一个恼怒的眼神:“我才不想要你的神剑!非但如此,还要帮你取得余下的五把神剑……”
无咎端起杯子转过身去,来了一个置若罔闻。
祁散人话没说完,自讨没趣,轻咳一声,转而又道:“你手上的夔骨指环,却不寻常,据说神洲之外的仙门常常以此祭炼乾坤法宝,想不到部落之中,竟有如此难得的古物……”
无咎抬起左手,摩挲着指环。他稍稍迟疑,放下茶杯,转身站起,手上霍然多出一张诡异的大弓。
祁散人微微错愕,跟着起身打量。
大弓足有过人高,弓背浑如手臂,且晶莹如玉,显得极为的沉重而又坚韧,再加上碧绿的弓角与金黄的弓弦,以及散发出来的隐隐杀伐之气,俨然不是一件凡物!
“何来此物?”
“无意偶得,还请见教!”
祁散人急忙伸手施展法力屏蔽四周,接着抓过大弓,再次愕然失声:“此乃人骨、龙筋打造炼制而成,或须法力驱使……”他慢慢举起大弓,伸手抓弦,而才将用力,又脸色微变而随即作罢,却忍不住连连惊叹:“此弓沉重,且威力莫测,搁在往日,或能尝试,而今日此时却是不敢妄动。毋容置疑,又是一件神器啊!”
无咎欲从祁散人的口中获悉大弓的来历,显然没能遂愿,却幸灾乐祸般地撇嘴道:“我只当老道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有眼光短浅的时候,若是喜欢尽管拿去把玩,以后少要烦我就成!”
“嗯,你倒是大方!而宝物择主,随缘才好!”
祁散人神色欣慰,却又恋恋不舍放下大弓,稍稍忖思,恍然道:“你手上的指环,当有射抉之用,因为夔骨炼制,故而有纳物之能。它与大弓或为一体,来日不妨尝试祭炼一二……”
祭炼大弓与指环?还真没想过。
无咎抬手一挥,大弓消失,
而祁散人却好像很是振奋,随手撤去四周的禁制,还在若有所思,并笑着自语道:“你小子机缘过人,本道看好你……”他笑得很晦涩,也很有深意,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随和与忠厚,拈须昂首之际,竟是踌躇满志的神态。
便于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矮敦壮汉来到了后院,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包裹,响亮喊道:“公子,少典殿下派人送来的穿戴,且过目……”他将包裹放在桌上,举手又道:“哥几个在院外恭候多时,有请公子出城巡查!”
无咎点头会意:“有劳马大哥!”
壮汉名叫马战铁,与宝锋、刀旗、吕三同为破阵营的兵头,过命的老兄弟,如今俨然成了无咎的随从,料理着内外事宜。他哈哈一乐,冲着祁散人欠了欠身子,随即脚步带风而先行离去。
祁散人伸手打开包裹查看:“啧啧,丝绵的黑色锦袍,鹿皮的战靴,还有一顶鎏金的冠带……”
无咎瞥了眼,道:“我一身长衫足矣,无须更衣。”
祁散人却是将包裹抱起来往他怀里一塞,讥讽道:“如今秋寒袭人,你却一身白色丝绸薄衫招摇过市,出什么风头呀,唯恐人家不认识你怎地……”
无咎还想辩解,却受不住祁散人的一脸嫌弃,抱着包裹回到房中,少顷又出现在院子里。只见他头束金冠,横插金簪,两道剑眉下,双眸如星,面色如玉,清秀儒雅之中透着几分淡淡的深沉。且一身玄色锦袍,颇为合体挺拔,举动之间,十足一个英气逼人的贵公子!
祁散人独自坐在石桌前抬眼打量,“嗯”了声:“难怪当初浪荡不羁,还真有几分人样!”
无咎昂起下巴,直奔前院。
出了院门,两侧各有一位披甲的汉子拱手行礼。而门前树下则是拴着几匹马,马战铁、刀旗与吕三已是整装待发。
无咎走下台阶,回头看了眼。门楣上的横匾已粉饰一新,‘公孙’二字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而门房已被打扫一空,再无傻儿或是闲人靠近半步。他转而冲着等候的三人打了个招呼,随即抬脚上了他的枣红马。一行四骑顺着街道,直奔都城的西门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都城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在都城西南十余里外,有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此处溪水环绕,丛林霜染,地处僻静,且又景色优美。
四人骑马到了山脚下,并未止步,而是顺着山坡继续往上,直至半山腰,才各自跳下马来。
东南向阳的山坡上,堆起一片新立的坟冢。
当间一座双人合葬的坟前,竖着块一丈多高的墓碑,上面刻着先严公孙将军讳郑,与先慈将军夫人讳月娥之墓,落款则是不孝子公孙无咎,以及年月时辰。碑前一方供案,上面摆放着三牲祭品。
而早到一步的宝锋与另外两位兵汉均神情肃穆,并举手相迎。宝锋似有愧疚,低声道:“至今尚未寻到燕子小姐的骨骸……”
无咎走到墓前二话不说,撩起衣摆“扑通”跪下。
宝锋着手点燃香烛,并带着哥几个随后行礼。
而无咎祭拜过罢,忽而转身叩首谢礼。宝锋等人慌忙跟着以头抢地,却见无咎红着眼圈说道:“多谢各位大哥,还请一旁歇息!我……我想陪陪爹娘……”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