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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我瞅了一会儿,觉得眼都要花了,只好坐了下来。我咬了口油煎。“林林。”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总算踏实了点。
“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那叫一个俊,自然不如凤兰,不如你妈,但在我眼里,别看崽子一大溜了都,在我眼里”姨父磕磕巴巴,欲言又止。我忍不住瞟了一眼。
他低着头,脑门亮晶晶的。“姨父早早没了爹,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
完了又从兜里摸了支烟,拍拍我,要火机。我摇了摇头,他起身在灶上点着,喷了两口烟,又指指我的脑袋。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老实说,我无法想象姨父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
“我也不知道为啥想要对你说这些。你委屈我知道,姨父太能理解了。”他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姨父站在月光下,岔着腿,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
“那会儿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扬扬脸“就宏峰他小姑,还没断奶,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家里又穷,你姨父瘦得跟草鸡似的,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就是,咋填饱肚子。
白面馍都是弟弟妹妹吃,我从没吃过。别说白面馍了,有窝窝头就不错了。所以说啊,你们现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姨父笑了笑,跟刀割似的。
我低头瞅着手里的半个煎饼,突然就渴得要命。“这吃个奶也是事儿,老四三岁多了,看见妹妹吃,也要抢,不给吃就哭。
他奶也没法子啊,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这一啜老三又不乐意了。这屄蛋子儿七八岁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这一哭我妈也跟着哭。
后来她干脆往碗里挤两嘴,谁喝着就喝着。”姨父叹口气,掐灭烟头,依旧垂着脑袋。“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
也就个碗底吧,但那个香啊,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我没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声,啊,完了又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他奶从里屋出来正好瞅见。”
姨父顿了顿,接着说:“我哪还有脸啊,转身就跑了出去,这一跑就是老远,深半夜才回了家,他奶倒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没提过这茬,后来碗里的奶明显多了,我却再没碰过。”那晚的空气海绵般饥渴,搞得人嗓子里直冒火。
时不时地,我就要瞥一眼水龙头。“其实也偷尝过两次,没敢多喝吧,宁肯最后倒掉。”姨父笑笑,抹了把脸,他声音明晃晃的,让我想起月下的梧桐叶子。
“老三老四也就闹个古怪,后来都不喝了。我看那个大奶子晃来晃去,说实话,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第一次心里发痒。
痒到痒到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唉,就这么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上他奶的床,去喝奶,她就假装不知道。我还自作聪明了好一阵。这事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有次她说,小平啊,你这样老五就不够了。我又羞又急,就说,老臭包能喝,我为啥不能喝,他奶就不说话了。你想这奶能有多少,这么连着几次,哪还有啊。老五吸不出奶,哇哇哭,他奶哭,我也哭。”说着姨父撇过脸或许是盯着门外半晌没吭声。
周遭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轻咳了两声。姨父却不为所动,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喝口水时,他终于把脸拿了回来。“后来,”他说“后来”语调一转,他突然拍拍我:“你还听不听”我不置可否。
“那给姨父倒点水去。”我的愤怒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那会我还不懂,有些事情,你那一次没能完全,就再也不会完成了。我犹豫半晌还是站了起来。
等我倒水回来,姨父手里已经捏了个油煎。此种局面让我显得十分被动。于是,我又返回给自己倒了点水,就接在搪瓷缸里,很快泛起一层油花。姨父油煎下肚才开了口,他说:“真jī巴烫。”我说:“啊”他说:“水啊。”
我晃着搪瓷缸不再说话。“后来后来说到哪儿了,后来我忍了几天,心里又开始发痒,最后还是摸他奶床上了,一个礼拜啜一次吧,有时候就干含着,也不吸,他奶再没提过这茬,当然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懂了。老臭包到家里送白面我又不是没碰到过,傻子都知道他图个啥。”
我问他老臭包是谁。姨父哼了声,淡淡道:“就一补鞋的呗,打小冻坏了腿,娶不着媳妇,论辈份还得管我叫叔,后来在平河洗澡淹死他娘了。”
他眼里闪过某种奇异的光芒,带着某种异样的快意。说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于是水汽就哈在他脑门上,使后者愈加闪亮。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快了。姨父却不再说话,他放下杯子,瞅瞅我。
“完了?”我声音细细的,像被人捏住喉咙硬挤出来似的。“那可不,你还想听啥”姨父笑了笑。我哦了一声。就垂下了头。水汽袅袅,裹着丝榨菜味,拂在脸上油乎乎的。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烫得差点把搪瓷缸扔掉。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舌头都熟了。我不得不把它吐出来,像狗那样哈着气,就在这时,姨父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不知不觉就跟他奶奶有了那事儿,就是那事儿。很自然,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她连反抗都没有。
刚开始还怕怀上,那年头也没有什么避孕套,提心吊胆,呵呵,后来计划生育搞下来,全村结扎,妈个屄的,连寡妇都没放过。这倒方便了我,几乎每天都要折腾。直到厂里送我去读夜校。”
说这话时他始终低着头,那张长脸埋在阴影中,额头上的汗水汹涌得如同十月的大雨。我愣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却咚得一声巨响。缸里的热水跃出来,溅在脸上,丝丝冰凉。好一阵没人说话。这不是个好现象。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说点什么。于是我就张了张嘴,我说:“唉。”
我感到嗓子眼里卧了条蛇。姨父扫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他也说了声唉。于是窗外就刮起了风,梧桐的沙沙低语也爬了进来。半晌,姨父抬起头他已经挺直腰杆,衔上了一支烟死死盯着我。
那样的目光我至今难忘,像水泥钉钻进墙里时边缘脱落的灰渣,他张张嘴,又把烟夹到手里:“这事儿姨夫只给你说过,可不许乱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拈起了一只油煎。
“以前姨父给你说的”姨父把烟衔到嘴里。“啥?”我飞快地鼓动腮帮子。“其实啊女人没你想的那么纯洁,神圣当然男人也是。这个世界怎么说呢?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世界你找不到门。
那些世界就不欢迎你,你也不喜欢它们但,但一旦你进去了,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这些话他说得断断续续的,看起来就像喝醉了在说醉话一眼,他咬着过滤嘴,摸了摸口袋,再次把烟拿回手里:“想不想搞你妈?”
他瓮声瓮气的,肚子涌出一袭明亮的波浪,看起来无比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于是我就踹了一脚。我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
姨父倒地的动作和刚才并无二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轻蔑一笑便把我从错置的时空中揪了出来:“你跟我差不多,就是没我的胆罢了。”我蹿上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想告诉他“再jī巴胡说,老子宰了你”却一个字都崩不出来,只觉得满手油腻,恍若握着一条狡猾的巨蟒。
半只油煎顺着他的脖子溜过衣领,滑到了肚子上。姨父脸红了,却笑得越发灿烂。我松开手,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大口喘气。十六那晚月光亮得吓人。我站在院子里,捏着一只油煎,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等姨父进去后,我仿佛才终于想起了母亲。
父母卧室亮起橘色的床头灯,透过窗帘的部分变成了粉红色,像一张一阖的昆虫复眼。偶尔一袭阴影戳上窗帘,我就心里一紧。我不知道姨父在干什么。
月光浇在树上,激起一缕清凉的风,连梧桐的影子都流动起来,除此以外,天地之间再没任何声响。姨父很快就出来了,他叉着腰站在我面前,望了眼月亮,小声说:“你知道姨父那次跑到哪儿?”我没吭声。
“平河大坝上,那天也是大月亮,我在坝上躺了好久。”姨父挠挠肚皮,又指了指月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卧室传来母亲的声音。起先很朦胧,突然变得尖利,然后她急吼吼地叫了声“陆永平”声音很快低下来,却如同脚下的影子一样清晰。我心里咯噔一下,月光似乎亮了。
“姨父之前在卫生所和你说过,让姨父来帮帮你吧。”又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空气中凝聚着某种压抑的燥热,要是班长在这里,一定能说出一堆诸如什么热带低气压之类的话,但我只知道,云压得很低,而那雨一直没能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