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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赵捕快,今日在衙门当班,被陈知县点了名,摊上给李巡检送传票这样的凶险差事,心里忐忑万分。给普通人送传票过去,是个可以勒索的好差事,拿了犯人后找地方吃喝嫖一番,叫犯人家属跟着掏钱就是,此外腿脚钱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给李巡检这样的送…这位被告老爷若是大发雷霆三下五除二毁掉牌票再把自己打出门去怎么办?那时说什么也没用,县尊只会骂他办事不力。
赵捕快到了李宅也不敢坐,能进去就值得庆幸了,立在前厅等待。不多时看见李巡检阴沉着脸走进来,心里打鼓连忙掏出此行护身符道:“李大人勿恼!奉知县命,小的叫人抄了一份状子在此,好教李大人得知详情。”
还是有点优待的,李佑想着接过折了几叠的文书,又道:“牌票呢?”
赵捕快指了指屋子角落一个不起眼小案几:“已经在桌上了。”他盘算着若李巡检上来不由分说把他赶出去,至少这牌票是偷偷留在李宅了,至于李佑去不去过堂不关他的事。
李佑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想起当初他也是有过相同经历,岂会去和前同行计较,便好言问道:“县尊为何要接这个状子?”
“原告裹了一群秀才同学到堂上鼓噪,舆情汹汹的县尊也不好甩脸子拒接。”
“县尊怎的如此软弱。”李佑不满道。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到了陈知县面前绝对不敢这样说的。
赵捕快陪笑道:“这个,小的听见大老爷说了句话。他说大人你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能与女色牵扯起来,年纪轻轻也不知道色字当头一把刀,这次给你吃个教训长长记性。”
“你可以滚了。”李佑挥挥手打发走赵捕快,又打开状子抄本,里头说什么崔关两家有婚约在先,巡检李佑仗势强占良家为妾室,有婚书和女父为物证人证。看完了李佑怒气渐生,这个关老丈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浑人。
其实严格依据礼法来说,李佑的行为的确有违法逾礼的地方,娶妻要有婚书,正式纳良家为妾也是要有婚契的。因为他这些日子比较忙碌,面对关家又是心态骄矜不在意这些门面功夫,想着等关老丈心气平息了再去补个婚契,反正关家女儿在手里飞不了,所以也不着急。结果被一个什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崔监生钻了空子李佑返回后院南厢房堂屋,将手里文书狠狠摔在桌上,对关绣绣道:“看你父亲做的好事!”
关绣绣拿起文书翻阅,叹息道:“父亲好糊涂。”
李佑问道:“你们和崔家真有婚书在先?”
“应该父亲是和崔监生伪造的。”关绣绣说着又跪下来一脸痛苦道:“其实都是妾身的错,妾身那夜前来投奔,一是因为尚有羞耻之心,不欲张扬;二是要彻底绝了父亲其他念头,以免另起风波,那时妾身就深知父亲是争斗不过夫君的。谁承想妾身这父亲糊涂到如此地步…”
“那如今你是何心意?”
“妾身愿留李家以供驱使,只求饶过父亲。”
李佑一拍桌案道:“起身!不要再为你父亲跪了,跪一次还挺震撼,跪多了就没感觉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看婢女绿水把关绣绣扶起来,不由得又问道:“你果真愿意留在这里做妾也不想去崔家当官夫人?”
关绣绣气的星目圆睁,“夫君这说的什么话!妾身虽是女流辈,也是读过……晓得…….知道……若是……难道……岂能……”——此段大道理省略一千字不注水了。
千不该万不该一不留神激发了她的隐藏属性,李老爷头大如斗,却听一旁绿水好奇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关绣绣脸色微红斥道:“不要多嘴!”
“什么实话?”李佑十分感兴趣。
绿水害怕自家小姐不敢说。
李佑便威胁道:“在家里我是老爷,小心把你送给要饭的当乞丐婆!”
小婢女被老爷吓到了,再说关绣绣那几句话是好听话,想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小姐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却有一桩好处,不压抑人的性子,相处宛如好友一般,这年头遇到这样夫君也算是难得了。”
李佑心里很古怪,放到上辈子那个年代,哪个女人说你是好朋友,就表明你可以滚蛋了,但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好苗头罢?梁山伯和祝英台不就是哥们好友么。
绿水又道:“小姐还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但也不是贪得无厌、索求无度,不像那崔监生,只知道勒索大笔嫁妆钱财。”
李佑叹道,其实是为了得到你的忠心啊,要从长远计议的,不然用你的时候,在买卖里动手脚我也只能吃哑巴亏。
绿水继续道:“小姐又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李佑怒道:“能不能不要翻来覆去的重复品行不端这一句?”
“是,小姐还说,老爷虽然…但比那崔监生强过百倍。小姐花了二十两重金打探,得知那崔老爷在家和书童同床共眠,令人作呕,有时候还叫上家里婢女一起胡天胡地。不过小婢却不明白,为何小姐说崔老爷和书童睡觉令人作呕。”
这都被打听出来了?曾经的受害者李佑记起自家这位姨娘还有一个打探议婚对象**风评的爱好…不过崔监生这般狼藉不堪,关老丈也不在乎么?李佑转头问:“你没有和你父亲说过这些?”
关绣绣面无表情道:“提过,父亲说好男风是士大夫的风雅事,不必在意,反正男色小官儿夺不了正房位置,总比…”犹豫着又补了一句:“…总比李家某人招惹一堆野女人好。”
李老爷闻言又要发作,大喝道:“我饶不了你父…不许再下跪求情!罢了,即便放过,也必须给他点狠狠教训,你也要谅解才好,不然你父亲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下次再来回吃里扒外怎么办?”
关姨娘倒是很明白事理,“妾身懂得,这也是为了父亲好。但这状子实在难解,崔监生和父亲勾结在一起便占住了理,妾身作为女儿毫无说话余地,夫君可有主意?”
李佑得意道:“我自有办法。你我是人情,他们是礼法,礼法的确大过人情,但岂不知礼法之上还有伦理。”
“那妾身就放心了。”关姨娘沉稳的一点也不多问。
李佑奇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法子?”
“夫君不必试探,你与妾父打官司,妾身自然晓得避嫌的道理,绝不会多嘴乱问,以免误传。”
你真聪明,李佑叹服。如果关老丈知道这一幕,肯定要骂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时听见梅枝在门外叫:“老爷是不是在里头?主母那边开饭了,问老爷还过去吃么?”
自从搬到这里,梅枝就把自家小姐改口叫主母了,以示即便搁置争议,主权也是在我。
她之所以来叫李佑,是因为李老爷有感于小竹姑娘总在院门抢人,害怕引起家宅纷争,于是定了三房轮班的规矩。其实这样对正妻不公,但刘娘子有疾,也就不好提什么要求。按顺序他今天该睡正房了,却在关姨娘这里呆了许久,难怪惹得梅枝心怀不满,前来催他去正房上班。
李佑对关绣绣点点头告辞,起身出屋随着梅枝朝正房而去。本以为是寂然无声的一路,却听见梅枝主动开口问道:“听说关姨娘的父亲想要把关姨娘带走,便将老爷给告了?”
“那又如何。”
“老爷可有对策?”
“有的。”
“能说来听听么?”
“先说你希望输还是赢?”
“当然是盼着输掉。”
“蠢婢不知道避嫌么!别多嘴乱问。”李佑骂了一句想道,看来必须叫这几房彼此往来加深感情啊…却不知此时北厢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户上,透过一道小缝看着李佑从南厢房出来走回正房。“金姐姐!老爷今天又在关姨娘那里呆了很久。”
“嗯…你操心这些作甚。”
“你没发现每天不管老爷在哪房睡,都要去关姨娘那儿坐一坐吗?”
“这不奇怪,最近关家娘子正在帮老爷赚银子的,每天不都得问问。”
“唉,金姐姐你人太好了。”
“……”
家务事先不提,在李巡检上县衙公堂吃官司之前,先得把年度考计给应付过去。到了八月初八考计这日,天气阴森,凉风阵阵,从天象到皇历都貌似不吉。
来主持考核的可是和自己芥蒂很深的周县丞啊,李佑十分小心上又加了两分,十二分的警醒,到了最后关头万万不能疏忽。他早早来到官署,转了几圈,又亲自翻了一遍文牍,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不这样做总觉得少点什么。
上午时分,脸色像天气一样阴着的周大人下了轿子,领着两个小吏步入巡检司官署。李巡检按下心思,领着所有书吏、队正大张旗鼓的快步迎上道:“有失远迎。”
周县丞冷哼一声,道:“你司今年是什么状况?”
好个周大人,连口茶都不喝就迫不及待的来挑刺么,没有这样不讲规矩的。李佑忍着一边做手势请周县丞入屋,一边介绍说:“本年西水巡检司捕盗二百零三人…”
周县丞不耐烦的打断了李巡检的话头,“二百零三?文牍在哪里?”
真是明目张胆的准备找麻烦了,我继续忍,李佑指着判事厅道:“都汇集在厅中等待查阅,请周大人细览。”
“牢里有人犯么?”
“有五十余人犯未来得及一一审结,先检点在内了。”
“哦…”周县丞瞪了李佑一眼,扭头就出了巡检司大门。
这是什么阴谋?李佑奇怪的叫道:“周大人做什么去?”
周县丞在轿边冷笑道:“捕盗二百零三,考语卓异。这个结果,李巡检认为本官能改变得了么?”
李佑想了想,诚恳的说:“不能。”就算周县丞挑出问题,自己多半也会找陈知县压下抹去。
“那本官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作甚?看你的嘴脸找不自在么,问三句话就够了!告辞!”周县丞丢下这话,上轿扬长而去。
李巡检第一次发现,周县丞有些地方还是值得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