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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天,不动也会出汗,午后的街上,热风吹着,能叫人生生憋出一身汗来。
傍晚十分,天轰隆隆雷鸣不断,一场大雨骤然落下,来得快去的也快,算是添了一抹阴凉。
临着皇宫的宗庙内,屋檐下的沟壑内还流淌着傍晚时分落下来的雨水,屋檐下摆着的几只盆子倒都淋满了,几个宫人将其端起来,匆匆朝侧殿走去,不一会儿,走廊那端走过来了两个宫人,拎着食盒朝后面走去,一面走一面低声说着话。
“又到日子里,不过这阵子天这么热,怕是放不了一整日,到时辰放下就行,早早收走,可别生了虫。”
“郡主也是有心了,来了大半年。”
“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要闭门不出,我们伺候人的听就是了。”
“哎我就是觉得奇怪,当年皇后娘娘过来也没住这么久,这郡主该不是犯了什么事。”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
两个人聊着,很快到了宗庙的南侧,这边并排有几间屋子,她们到了中间这间后轻轻敲了下门,很快,一个尼姑打扮的人替她们开了门,示意她们把食盒交给她:“明日开始就放在外头,放好后过半个时辰来收。”
说罢,她合上了门。
屋内布置的十分简单,一张床几个柜子,再里面供着个观音像,前面摆着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跪着个素衣的女子,见尼姑过来,放下手拎了裙子起身,笑着在桌前坐下:“惠人师傅,这几日劳烦您了。”
“郡主有心祈福,我们自当尽力为之。”将食盒内的饭菜端出来,底下还放了一碗药,摆好后惠人师傅福了福身子,“郡主慢用,我先过去了。”
季舒窈点点头,等她出去之后,屋子内恢复了安静,她就着简单的汤羹,一口一口吃着馒头,三个菜皆是素食,宗庙这边的吃食不比宫中,这已经算是她们做的最好的了。
吃完之后季舒窈将碟子放入食盒内,端起那碗药,走到屋子的角落里,蹲下身子,将这一碗药都喂给了那盆栽,最后在上面添了些香灰掩盖气味,收拾好这些,季舒窈推开门,将食盒放到屋外。
她回到观音像前,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耳畔传来了轻笑声:“求的这么认真,该不会是盼着我早点死吧。”
季舒窈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柱子边上的人,‘你’字尚未出口,脖子后一阵疼痛,她直接没了意识。
第109章109
季舒窈醒来时四周很昏暗,背后靠着的地方又磕的很疼,她抬起手摸了下,发现后面是柴火堆,等眼睛适应过来这昏暗环境后,她看到了个四方的小窗,窗户很破旧,纸都没糊,窗外隐隐像是傍晚。
她在宗庙里别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里,季舒窈脑海里闪过个人影,是她把自己带出来的。
想到这里季舒窈也没有太紧张,她的双手双脚都能动,坐着的地方垫着一张破旧的席子,空气里泛着股奇怪的气味,是腐木阴潮,还带着热意,十分的令人不舒服。
季舒窈正要站起来,门开了。
苏锦绣走进来,屋子里敞亮了些,见季舒窈站了起来,脸上挂着一抹笑意,显得特别随和:“郡主醒了,紫茵,去把烧好的粥端进来。”
墙上点了灯之后才看清楚这间屋子,原本就觉得味儿不太好闻,看清之后,季舒窈神情微变,到底还是忍住了,从那破烂席子上跨下来,小心避过了地上的脏兮兮都不知是什么的一滩黑渍,再过去就是一张破旧的桌子。
屋子里满是灰尘,墙角还结了蜘蛛网,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柴火,靠里一些,似乎那死角里压着的是个灶台,季舒窈醒来时靠着的地方是这间不足三坪的屋子内最为干净的地方,但她并未觉得哪里庆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
紫茵把粥端了起来,洗干净的瓦罐里冒着阵阵粥香,十分的诱人,紫茵盛了两碗出来放在桌上,苏锦绣将唯一的凳子朝季舒窈的方向踢了下:“没有勺子,将就下喝吧。”
她显的很客气。
就是踢凳子的动作,有些不雅。
季舒窈没有坐,而是朝着苏锦绣温婉笑了笑:“苏姑娘,你带我来这儿,是为何事。”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打晕了过来的,倒也不怕,若换做以前,苏锦绣会觉得郡主看着羸弱,胆子倒不小,而今么,这位娉婷郡主可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沉稳的很。
苏锦绣配合她:“想请郡主帮个小忙,抓个人。”
“苏姑娘说笑了,我怎么能帮你抓人。”季舒窈朝窗外看了眼,风阵阵的,感觉已经出城了,“这是哪里?”
“这个忙除了郡主之外,还真没人能帮我,毕竟此人郡主熟悉的人,我找不到他,就只能拜托郡主了。”苏锦绣见她没有要喝粥的意思,自己率先端起碗喝了起来,大半碗下肚后舒服了不少,随后朝季舒窈招了下手,笑的灿烂,“郡主没来过这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她不限制自己的自由,季舒窈自然是想出去,走出屋子后,她才发现这是在山林里,远远望去,昏暗天色下,都瞧不清那山脉究竟有多远,往近了,也不知道她们所在的位置有多高,只觉得四周围特别的安静,像是在深山里面,连风都带着股凉寒。
“这里叫邙山,距上都城有六十里路,山路难走一些,所以马车过来行了大半日才到,快马加鞭的话,两个时辰多一点就可以到了,不过大半夜赶过来,除了要提防别摔下山之外,到这儿恐怕也得明天一早。”苏锦绣善解人意的为季舒窈讲解他们现在的所在地,“我呢从宗庙过来一路都留了踪迹,也不怕他找不到,最迟也就明天,山里多蛇虫鼠蚁,郡主忍忍。”
听到苏锦绣说一路留了踪迹,季舒窈明白过来,她是要拿自己当诱饵来引人出来。
季舒窈朝上山的路看去,几乎是望不到尽头的,别说是她逃下去,就是不过五十步就会被苏锦绣抓住,这念头闪过之后很快就被她打消,她朝那边堆着火的地方走去,心中默数着她所看到的人,神情从容:“苏姑娘还是及早将我送回去的好,若是被宗庙里的人发现,届时可不好交代。”
“你不是三日祈福么。”苏锦绣懒懒靠到树旁,看着她在火堆旁坐下,“这三日即便是不开门,宗庙里的人也会认为你在里面虔诚的为皇上祈福,祈求他身体快点好起来,没人会注意你不见了。”
“看来苏姑娘对此很清楚。”
“自然是要查清楚了才能把你带过来。”
季舒窈望着那跳跃的火,眼神跟着微晃,忽然身后不远处那道路边上传来一连串的铃铛声,她捏紧着拳头下意识转过身去。
道路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铃铛声在继续。
耳畔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林牧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赶到这儿,除非我带你出来没多久他就去宗庙里找你了,不过么,白天多危险,还是晚上静悄悄的过去找你更合适些,到时你们商量再杀我也好,商量杀别人也罢,总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
季舒窈垂下眼眸,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扔进火堆里,树枝没完全干枯,里面的水分一瞬烧干,发出了轻爆声,火星微溅,她的声音幽幽的:“我不明白苏姑娘说的是什么。”
“你很快会明白的。”苏锦绣看着她,这娇小的模样坐在那儿,用不知情的心去看,就是个娇柔惹人疼的样子,一身素衣包裹着她,纤细的双手轻轻扶着膝盖,看起来局促又紧张,特别的无害。
前世她也是这幅样子么,惹了一群人疼她爱她,怕是最后她死在关北门后,上都城中也没人知道林牧是受了娉婷郡主的指使。
季舒窈敛着颜色的神色,再捡起一根树枝扔到了火堆里,四周寂静无声,就连那丫鬟走过来也是悄无声息的,季舒窈心里有些握不准:“苏姑娘,你想做什么?”
“让你帮我抓住林牧。”
季舒窈抬起头,正对上苏锦绣,她咧嘴笑着,用着特别无害的神情说了三个字:“杀了他。”
季舒窈握着树枝的手微不可见抖了一下:“苏姑娘为什么要杀人。”
“季舒窈,你在我这里装傻充愣要有个限度,我可不是你那群哥哥,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苏锦绣脸色骤变,冷冷看着她,“留着你这套扮可怜的样子,等林牧来了再用也不迟。”
季舒窈的脸色当场变了,握在手中的树枝轻声折断,她看着苏锦绣,眼底却始终显得镇定:“我与你无冤无仇,没有必要派人杀你。”
苏锦绣嘴角微扬,弯着个好看的弧度,她没有回答季舒窈的话,而是留着她在外面,任由她在这空地上走来走去,自己则是爬上树,半靠在枝杈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里的树叶。
无冤无仇,苏锦绣却对娉婷郡主的心里路程没什么兴趣,就如顾楚楚说的那般,看不惯她的,作弄起人来,可没什么道理可寻的,两辈子加起来苏锦绣都没得罪过她什么,因为她嫁给施正霖她就要杀她灭口,这理由她可不认。
相较于苏锦绣的松散,在下面的季舒窈可没这么好过了,她一直注意着侧后方那上山的路,尽管心里有所笃定苏锦绣不会对她做什么,可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毫无把握,这样等待的时间太过于煎熬。
林牧要是来了,能救她走么。
夜深了,山里更显安静,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突兀的长啸,坐在那儿有些昏沉的季舒窈忽然惊醒,她抬起头,靠在树杈上的苏锦绣跃了下来,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笑的异常灿烂:“多亏了郡主,这都还没天亮,人就到了。”
话音刚落,那边山上的路上飞奔过来一个人,直朝着苏锦绣这儿冲过来。
苏锦绣才拍过季舒窈肩膀的手,转瞬多了一柄匕首,靠在了季舒窈的脖子上,笑眯眯看着奔到她面前几步距离处的林牧:“来的挺及时啊,我还以为要多等你会儿。”
看到苏锦绣架在郡主脖子上的刀时,林牧眼神一黯:“你冲我来,放了她。”
“啊!”苏锦绣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猛然往后拉,疼的季舒窈忙伸手去阻拦,苏锦绣又捏住了她的手,在关节处狠狠一掐,季舒窈直接跪倒在了她身旁,痛的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你小心点,我的匕首还没见过血,用郡主的血来开锋,倒也不错。”苏锦绣举着匕首从季舒窈的脸颊上划过,见她眼中终于有了惊恐,说实在的,原本不会去欺负弱者的苏锦绣,本能的觉得畅快。
尚存的理智让她没有在匕首上使劲,她承认自己有报复的快感,心底里更甚的是想把这俩人都给剐了。
“是我刺伤了施大人,你有什么冲我来。”林牧不敢动了,他能确保在这距离内将郡主救回来,却无法确保不让她受伤,这个苏锦绣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招式古怪,很难猜测。
苏锦绣松开掐着穴位的手,季舒窈直接趴倒在地,她浑身都在抖,苏锦绣是下了狠手掐的,时间再长一些,她就要口吐白沫了。
苏锦绣将季舒窈从地上拖起来:“是她派你来杀我的,对么。”
林牧直直看着季舒窈:“不是。”
苏锦绣低低哦了声,扯住季舒窈的头发要往火堆靠近,林牧再也忍不住直接冲了过来,这时四面八方窜出了十来个人围住了林牧,苏锦绣低头看季舒窈,她面如死灰看着自己,眼底不住闪烁着,就是没有要杀了她的那股子恨意。
真能忍。
到底是林牧,这么多人也制服不了他,苏锦绣举起匕首,冲着林牧喊了声:“你说我是先划左脸还是先划右脸好,从左到右吧,这样看起来整齐些。”
林牧急切朝这边看过来,手腕顿时受了一刀,手中的剑跟着脱落在地,他的脖子上即刻多了四五把刀。
苏锦绣蹲下来,凉凉的匕首贴着季舒窈的脸颊:“你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不怕太子追查。”季舒窈失了声,她颤抖着身子不敢动,就算是刚才确信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此时看着她,季舒窈心里没底了,就算是不杀她,自己恐怕也不会好过。
“杀人呐!”苏锦绣用匕首拍了拍她的脸,“你以为我请你们上山来赏夜景的。”
第110章110(捉虫)
料不准苏锦绣会怎么做,匕首拍过来的时候,季舒窈下意识要躲,但头发被她狠狠揪着,一动就疼,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看来他对你忠诚的很,知道你有危险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还绝口不提是你叫他杀的人。”苏锦绣见过很多人哭,当初她跟着四哥刚去关北门时,那边乱的很,塔坨人进城抢掠,什么都不放过,哭惨连天时,这些人可比眼前这位楚楚可怜的人儿要来的更惹人同情。
季舒窈紧咬着嘴唇看着她,泪眼婆娑,疼皱了眉:“苏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你别这样看着我,没用,你看他去。”苏锦绣用匕首指着她的脸朝林牧看去,在她耳畔轻轻道,“你看着他,越可怜越好,这样他才不会把你供出来,否则,他要将你指使他杀我的事告诉太子殿下,当日可是定北王谋反啊,你说你是不是犯了谋逆罪。”
季舒窈瞳孔猛的张大,看着林牧被他们拿下,桎梏在地上动弹不得,嘴唇颤着,面色越发的苍白。
“就算你父王过去救驾有功,死了之后把这功劳给你,也不足以抵你这条罪,季舒窈,你说是发配充军好,还是贬为庶民,我看太子他们是不会舍得把你砍头,毕竟都是皇家人,诛你族人不等于自己往脖子上架刀么。”苏锦绣看她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的样子,真觉得自己上辈子死的冤,败在谁手里都不会觉得这么憋屈,就算是死在拓英手中,她苏锦绣好歹是战死。
手劲一重,季舒窈痛出了声,她深吸了口气:“就算是你这么说,我也不曾叫人对你暗下杀手,苏姑娘,我身在宗庙内,对外面发生的事都不太清楚,你劝你还是早点把我送回去,否则宗庙里发生端倪,光是你潜入宗庙这条罪名就有的受了。”
“你不肯承认是么。”苏锦绣将匕首从她脸上挪开,眼底闪过一抹锐利,在季舒窈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握着刀子的手朝她的腿快速的刺了下去。
钻心的疼,骨子里透出来难忍的疼痛,叫人克制不住哀出声。
季舒窈狠狠抓住一旁的乱枝杈,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她难以置信的瞪着苏锦绣:“你,你怎么敢!”她怎么敢真的弄伤她!她就不怕回去之后太子追究此事!
她是郡主,她把自己抓到这里来,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对她动手!
“我有何不敢,你要是有能耐,我这就放开你,你一路从这儿爬回上都城去告状。”苏锦绣用力将匕首从她大腿里拔出,血一瞬渗透了她的素衣裙子,季舒窈疼的浑身颤栗不止,可偏偏这点疼还晕不过去,她靠在树边,眼睁睁看着苏锦绣拿着匕首在她衣襟上擦过,眼底闪过一抹惧意。
苏锦绣真的放开了她,可季舒窈哪里有力气逃,她捂住自己的腿伤深呼吸着,眼泪挂在脸颊上,看着她朝林牧走去,生了怨念。
“你放了她。”
苏锦绣拿来塞在林牧嘴里的布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苏锦绣蹲下身子,还沾着点血的匕首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语气甚淡:“我为什么要放了她,她指使,你动手,一个主谋一个帮凶,你们俩应该一起死。”
苏锦绣咬字的清晰,季舒窈都听见了,她直直看着那方向,心里一面想着苏锦绣不敢杀她,杀了她苏家全家都不会好,一面心里也害怕着她真的会把自己杀掉,抛尸在这深山野林中。
血流的多了,季舒窈觉得有点儿冷,那种感觉像极了那年在宫中,三公主推了她之后她摔倒在雪地里,疼的浑身不能动的感觉,她蜷缩起身子,很想林牧带她走。
从林牧的角度看到郡主这样,他想要冲过去,但根本动弹不得。
“你喜欢她。”耳畔传来苏锦绣的声音,她笑眯眯的看着他,半点都没有刚才拿匕首刺人时的狠辣,“我见犹怜的模样,在皇家这么多宗室之女中,她算不上最漂亮的,却是一眼能够看得到的,是个男的见了都想保护她,你是她的暗卫,最接近她的人,喜欢她也很正常。”
“苏姑娘,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是我动的手伤了你和施大人,和她无关。”林牧抬起头,镇定的看着她,“你可以杀了我,郡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杀了我,你也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