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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井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手指发麻,身体虚弱。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雨,方明站在他身后,给他撑着伞。
方明身后的保镖有几次想上前把伞接过来,都被方明拒绝了。
江井跪了一天,那把黑伞撑了一天。
“你们回车上去等着。”
方明对身后的两个保镖说道。两个黑衣男人朝着他弯弯腰,离开了。
头上的阴天愈发灰蒙蒙,方明迟疑了很久,小心开口。
“江井……”
江井咽下干涸的嗓子,没有回应他。
方明其实是心里有愧的,是他拉着江井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且是他和江井约定,不带公务手机出门。
他不知道的是,江井其实根本没有一丝怨过他。
方明耷拉下脑袋,撑伞的那只手已经麻木了,换成了另外一只手。
张大婶早早的就被他的司机送回去了,可以从张大婶浮肿的眼眶看出来,她已经哭了好几天。临走前方明打了一笔钱给她,让她好好养老。
江井把相框放在怀里,用黑色西服的袖口轻轻拭去相片上的雨水。
相框放回原位,江井又把倒下的鲜花摆正。
江井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方明见状赶忙上前扶着他。
“回家吧,方明。”
江井的声音带着沙哑,他的眼泪早已干涸。
垂下眼帘,回头,江井深深看了一眼墓碑。
已逝之人只留思恋,江依永远沉睡在C市公墓里。
方明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他只是默默守在江井身边。
方明的睡眠很浅,半夜里,每当听见江井湿润的鼻息声,他都会下意识的把江井捞进怀里。
江井从大学开始熬夜打工,一日三分工作,当过收银员,端过咖啡,做过牛郎陪过酒,整个人每天都钻进钱字眼里,这些都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全都是为了将他这个刚出生的妹妹抚养长大。
即便后来他知道,拼了命的工作,上缴药费,不过只是延长他妹妹的命而已。
当被医生宣告江依的命已经没几年的时候,他感觉支撑自己唯一生存下去的动力开始坍塌了。
为了让妹妹脸上多出一点笑容,他省下午饭钱,给妹妹带去零食玩具。
为了让妹妹用上好一点的药水,江井几乎没有社交,为了当好这个哥哥,江井宁可在别人眼里做一个吝啬鬼。
而在他这么爱江依的情况下,他连对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窗外是倒退的树木,天空泛出一点黄光,江井坐在轿车里,头上是暖色调的汽车氛围灯。
宽敞的后座位,身旁是小息的方明。
方明这段时间太累了,只要他没合眼,方明绝对会醒着陪他。
他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方明会抱着安慰他,给他冲一碗牛奶安抚他。
不管他怎么任性,在公司、在家里,就算方明还在那间挤满人的总裁会议室里开会,他只要给方明说一句‘我想去看江依’,方明会二话不说驾着车一路从A市开到C市,给江依的墓碑上放满一堆鲜花和玩具。
江井的家庭曾经是完整的,放学后父亲会踏着自行车来接他,童年印象里是父亲宽大的肩膀和那一根被套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蓝色儿童椅,回到家后总是一桌可口的饭菜,江井很挑食,他的母亲总是会变着花样的把他不爱吃的蔬菜偷偷裹在肉里。
后来母亲难产去世,混蛋父亲整天醺酒赌博,最后欠下高额的债跑路了。
江井的世界从此变了一个样,直到遇见了方明。
方明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熟睡后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着江井倾斜过去。
江井抬起肩膀,接住方明的脑袋。
方明靠在江井的肩膀上睡着了,鼻腔里呼出有规律的鼻息。
天空慢慢亮起,高速路上的汽车开始多了起来。
司机找了一个服务区停下,和副驾驶的保镖下车。
车门一关,两人飞奔去厕所狂吸烟。
凌晨开车是真的折磨人,而他们偏偏又不敢在方泽啸的面前点烟。
抽完烟还不忘用方泽啸发给他们的漱口水漱漱口,最后嚼几口口香糖,哈哈气,确认没有烟味后才敢上车。
车门关上,方明从睡意里渐渐醒来。
“到了?”
困倦的声音夹杂着刚醒时的鼻音。
刚上车的两人身形一抖,悄悄从后视镜里看向方泽啸。
“还没。”
江井抚摸着方明的脑袋,声音异常轻柔。江井往方明那边挪了挪,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一些。
“到了叫我。”
方明索性直接躺在江井的大腿上,两只手弯曲在胸前,双腿蜷缩着。像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的睡姿。
江井的脸上久违的出现笑意。
车辆绕过繁华的市区,在一座小山丘后面,便是他们这次的目的地。
C市第二监狱。
周围都是农田与山林,远处稀疏着几户人家,青烟从排烟管里袅袅升起。
汽车行驶在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监狱门口是一扇巨大的铁门,铁门看守员在核实好车辆和人员信息后才将大门打开。
厚重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停车区很宽,几辆汽车横七竖八的停放着。
地上没有划线,司机依然将车停得非常标准。
一辆押运车驶入大门,里面下来一群穿着囚服带着手铐的囚犯,男女老少都有。
前方是一座方形建筑,建筑结构看上去十分牢固,顶上围绕着一圈铁丝。
江井被工作人员领到一间屋子里,脸上的表情忧郁着。方明紧紧牵着他。
门外响起冰冷的铁链声和两串急促的脚步声。
方明下意识把江井的手松开,毕竟这在江井的长辈面前。
谁料江井把他拽的死死的。方明深深看了一眼江井,不再撒手,反而牵得更紧了。
眼前的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灰头土脸,胡须参差不齐,发白的头发乱糟糟的。
要说他和江井唯一像的就是那一身白白的肤色。
“江井?”
领头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又看了看江井本人。
“嗯。”江井点点头。
“和江淮的关系是?”
江井的手指动了动,声调平稳没有一丝语气。
“父子。”
狱警确认好资料,把江淮的手铐摘了。
江淮的眼球非常浑浊,像是没睡醒一样。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江井,活动活动常年被拷着的手脚,走在前头去了。
与江井擦肩而过时晃到和江井紧紧牵着的方明,鼻子里冷哼一声。
“恶心。”
江井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方明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原本是想着江井的至亲就只剩下江淮,为了让江井从失去妹妹的痛苦里缓过一些,他还刻意给了第二监狱一些钱,把江淮提前几天保释出来。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江淮是什么样的人,作为江井的父亲,他自然是想和对方相处好的。
然而就因为对方开口的两个字,方明怀着期待的心情瞬间颠覆了。
男人走在前面,出了监狱绕到那片停车场。
江淮站在几辆歪歪扭扭的车辆面前犹豫了几下,转进那辆最贴合江井身份的面包车里。至于角落那辆顶级豪车,他甚至都没想过。
“这边。”
方明眉头一皱,也不知道江淮是怎么想的,那辆报废的面包车怎么看也不可能发动的起来。
江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从车上下来,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车上下来两个黑衣人,恭恭敬敬把江井手上的一堆资料接住放进后备箱。后备箱关上,那个象征着金钱的三角形车标引入眼帘。
江淮好歹也算半个见过世面的人,藏住心底的惊讶,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方明。怎么看这个年轻人的年龄也不像配得上这种车的人啊……难道他的儿子钓了一个富二代。
车上气氛十分诡异,江井坐在中间一言不发,江淮坐在车内,好奇心驱使他左顾右盼。还好轿车位置很宽,不至于让他们贴在一起。
汽车刚驶入高速,江井让司机在最近的服务区停车。
江井去了厕所,两个保镖又跟脱了水的鱼一样,一股脑的下车抽烟。
车内只剩下江淮和方明。
方明腿上放着笔记本,几件公务不得不处理。
江淮清清嗓子,嘴里的话盘算了一路。
“你姓什么?”
“方。”
方明抬眼晃了他一眼,视线随即又转到电脑屏幕上。
“全名呢?”
“方泽啸。”说完,他把前座背后放着的一叠明信片摸了一张递给江淮。
江淮眼底的惊讶再也藏不住了,两年前他入狱前,对方泽啸这个业界巨头的名字略有耳闻。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是江井现在的对象。
江淮抿抿嘴巴,把明信片当宝似得揣进兜里。
“以前初中的时候,江井就对同性有倾向。为这事我跟他打过好几次架。”江淮的话语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可能不理解,做父母的当然希望儿女子孙满堂、幸福美满。所以有些事情我们是没法认可的。”
方明烦躁的敲动电脑键盘,他主动来接江淮为的就是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让江井的家人能认可自己。而江淮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的想法扑灭了。
“哎,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个样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这个样子,我也没资格评判他。”
方明的手顿了顿,关掉网页合上电脑,眼睛直视过去。
“您想说什么?”
“我为刚刚的话道歉,如果是你的话确实能让他过得幸福。”
“您是说钱的方面吗。”方明的脸上出现一丝嘲讽。
“江井的父亲,不管您怎么看我和江井,我都会毫无胆怯的告诉您,我爱江井。我会让江井过得幸福,不单单是名誉和金钱方面的。在感情上亦是如此。”
江淮摸了摸下巴,他杂乱的胡须像是一把干草。
“我知道了,所以我在为我刚刚的话道歉。”
“怕您的道歉不单单是为了江井吧。”
方面的眼眸眯起,经历过多少金钱较量的他,当然是懂得这个老男人的想法的。
“那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你也知道的吧,如果是在C市的话,娶一个老婆需要多少彩礼钱。”
果然,方明猜的没错,这个男人想利用自己的儿子在他的手里捞一笔。
方明讥笑着,“怎么了,您现在是想把您的儿子‘卖’给我吗。”
江淮想了半天没有想出要怎么接这句话,方泽啸说的没错,但是这个说法让他哑口无言。
方明语气像是在官场上的客套话,他开口道:“江先生,我想告诉您的是。不管您‘卖不卖’,江井早就是我的了。”
方明的眼神里有一股获胜者的表情,江淮丝毫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开这个价。
不过,作为养育江井的人来讲,方面还是会处于情面帮助他。
江淮还在组织语言,方明递给他一张卡,江淮愣愣手下。
“里面有五十万,在C市的老城区买个套房绰绰有余。我在C市帮您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您直接去就行。”
“才五十万?”江淮显然对这个数字不满,在他心中起码要在后面添个零,方泽啸这辆车的一个配件怕都不只这点钱。
“我对您只有情分,没有本分。如果您不愿意要,就把卡换给我吧。”
说完,方明的手掌往江淮面前一摊。
江淮把卡默默揣回裤兜里,没再说话。
能拿多少算多少,五十万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