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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流光城的星云又一次染上了黄昏的光晕。
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候。高耸的聚星塔上孤独的坐着暮离星君。
血一般的琼华火酒倒进嘴里,微醺的酒气扑上俊美的面颊,激起层层红晕。
凤兮缓缓步入无人的城市。西方的漫天云霞与东方渐涌的星光在此时交替涌现。凤兮抬起头,他像天边最遥远最明亮的星辰,寂寥的站在聚星塔下,令塔上半醉的人没办法不理睬他。
暮离醉眼蒙胧,突然跳起大呼道:“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身影飞下聚星塔,移星斗气自双拳涌出,猛力击下。
凤兮仰起脸,没有抵挡。
移星斗气击他胸口,硬生生收住住。
“你怎么不打了?你就算每天都来,也休想让本君告诉你一字半句!”
凤兮狰狞一笑:“我不揍你。我这就去找姬莹。”
暮离呆了呆:“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拘走姬莹公主的元神魂魄,随便在东极地找株花儿草儿做她的寄主。高兴了给让她吸食日月光华,不高兴了就喂点毒物。你何时肯告诉我,我何时放了她。”
“凤兮,你真卑鄙!”
“你只听姬莹的话,想要胁你,我不找她找谁?”凤兮冷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除非她以后躲着不露面,否则终有一天我会抓到她!”
暮离神色变幻,突然咬牙切齿道:“好,你去毁了姬莹试试。本君受不了就去凡界找唐淼!你在仙界等一天,我和她就在凡界快活十年!”
凤兮再也控制不住怒气,返身一掌击出。
暮离眼里闪过奇怪的神色,仿佛极期待被凤兮灵力击中。
掌力引开,轰然击在街道上。排排圣兰果被掀起折断,蓝色的果实掉落一地。凤兮眼里泪光闪动,嘶吼道:“已经十天了,凡界百年已过,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听到凡界百年已过,暮离忍不住想到红颜枯骨四字。压抑在心里的愧疚无人可说,一古脑儿爆发了:“我不难过?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对她动移星斗气。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却不能抛弃北地去凡界找她。我不能去,你也休想!”
四目相对,骤然碰出仇恨的火花。
两人突然同时出手,纠打在一起。
暮离没有用移星斗气。凤兮也没有用凤焰翠翎。两人扑在一起,像两只兽呲着獠牙,互相啃得血肉模糊。
末扬隐在街角,银眸闪过淡淡的笑意。
“城主不会有事吧?”
“没事。打完这架,他心里就痛快了。”末扬将荳子的脑袋按了回去。
弱水河翻起白浪,清澈倒映着河边秀美的重羽宫。
四百多年,凤兮终于能以重羽宫公子的身份正式踏入宫门。
沿水而建的响木回廓光洁如镜,今日无声。
“重羽宫上下恭迎公子!”七长老雪衣素裳跪伏于地。
一角黑袍缓缓滑过他们的视线。没有搀扶,没有话语。行云流水般飘过响木回廓。
紫棕长老身躯颤抖。他仍然穿着黑沼灵地的衣袍,走进了重羽宫。他终是不能原谅自己!
“我要将凤焰传给凰羽,七长老灵台凤池护法。”宫门处传来凤兮淡淡的声音。
“公子不可!”紫棕上仙不顾礼数从地上站起。
回转身却看到凤兮注视着自己,琥珀双眸变得温暖:“凤兮谢师傅关心。东极地帝尊之位不能空悬太久。我已另有打算。”
紫棕如被闪电击中,抖如糠筛,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叫我,叫我师傅!”
灵魂深处的记忆被再次唤醒。灵台凤池飘起了氤氲灵气。一切都如灵识初醒般美好。他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盼到能再回到灵台凤池的怀抱。
凤兮热泪盈眶,一个纵身扑了进去:“我回来了!”
灵台凤池红土翻腾将他抱进了怀里。
回家的感觉是灵魂深处涌出来的熟悉亲切依恋安全。
阳光温暖洒落,一株凤凰神木在蒙蒙雾里中破土而出。欢快的生长,直达蓝天。孩儿脸般的羽状绿叶柔美的从枝头剥离,懒洋洋伸直了腰,映着阳光,片片如剔透如翠。
它干净的不沾半点尘埃。是闪亮的绿宝石,耀亮了整座森林。
馥郁的香气从枝叶间吐出。一片片一簇簇火红的花朵像烟花般轰然绽开。满树红艳。
四百年,凤兮压抑的心情变成了枝头的火焰,尽情放肆,热烈的燃烧。
灵台凤池之外,七长老远远看着,目眩神迷。
静静的停留片刻,凤凰神木无风自动。花落如雨,铺满了灵台凤池。
绿光再起,团团如雾。凤兮幻出身体。他低头看去,棘刺鬼脸花的刺青消失无踪,双脚完美无暇。每一步,他都感觉到脚下土地的依恋不舍。他坚持着一步步退出,微笑道:“能再踏上灵台凤池,我已知足。”
灵台凤池边缘生长着一丛素馨,粉色花蕾层层叠叠密密蔟蔟,娇柔美丽。
凤兮笑了笑,似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公主,凤兮要走了。送件小礼物给你。”
飞凰翠翎在他手中化为玲珑玉环,挂在了素馨花间。吸引着灵台凤池涌出灵力润养着素馨。
失去魔君气息的怨灵溃不成军,无法再生。黑幽深渊数日中被西虞昊领着银甲卫扫荡干净。
西地仙庭三万年来终于能消除昔日魔君留下的印记,誓要将黑幽深渊用灵力法术重新变成仙境一景。各路上仙纷涌而来。
“殿下,北地姬莹公主率使团前来。”
西虞昊没好气的说道:“随便找块空地让他们扎营。孤没空。”
“殿下,姬莹公主说,她在东极地得到一朵玉莲,请殿下前去观赏。暮离星君随使团来了。”
“好啊!孤还以为他就一直缩在流光城不敢出来了!”西虞昊脸色骤变,心里百般情绪再度涌现。他阴郁的瞅了眼空空荡荡的渊底,又忍不住咒骂暮离星君。脑子里另一个被他成心压住的声音却在说,那件事,也该去了结了。
太子殿下终于肯离开黑幽深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月来,西虞昊不眠不休,领着众仙使尽了各种法宝当苦力掘地三尺,寻找阴阳洞的所在。
神仙也受不住这种罪。大家都盼着太子殿下赶紧结束这场灾难,让他们把法宝灵力用于重建仙地。
北地使团里悄悄飞出两条黑影,在崖边闪了闪,消失了。
西虞昊大步走进北地行营,人未到声先至:“暮离,你出来!今天你若不告诉孤,孤让你走不出西地!”
营帐里传来清泠泠的话语:“殿下是在公然威胁本宫皇弟吗?”
娇俏的身影缓缓步出,西虞昊对上一双冰雪般清亮的眼眸。他四顾张望,大吼:“暮离,你躲着让个女子出面,你要不要脸?”
话里的不屑激怒了姬莹,素手轻招,密集的风雪卷向西虞昊:“殿下如若赢得了本宫,本宫保证让暮离回答你的问题。”
“好!”西虞昊早憋了一肚子火气,狻猊王气迎头击向扑来的风雪。
细密的雪花闪着银亮雪刃,重重包围着西虞昊,令他难以视物。
姬莹身边无声无息出现了一排白袍上仙,齐齐施展灵力。西虞昊如困在了一雪团之中,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蠢!”姬莹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伸手接过一盅花茶,闲闲的抿了口。见雪团隐有破开的迹象,搁下茶盏,双掌迅速结印,又一波风雪扑上。
西虞昊震惊不己。短短数月而己,姬莹的灵力竟变得这么强悍。缠斗了一盏茶工夫,他禁不住心烦气燥:“别说我下重手欺负你一个女子!”
金丹在胸腹间冒出一团光晕,狻猊王气骤然加强。
姬莹挥了挥手。北地上仙们悄然而退。不待雪团爆开,姬莹已收了灵力折身回了营帐。
西虞昊双掌莫明其妙击在了空气中。劲气鼓涨,地面轰的出现了一个大坑。
“殿下赢了。本宫输了。殿下请进吧!”
没等他发怒,营帐卷开,姬莹端坐在书案前盈盈相邀。
西虞昊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双冰雪美目中噙着揶揄笑意。他心知被姬莹戏弄了,指着她喝道:“暮离在哪儿?”
“殿下稍安勿躁,静等片刻。本宫这就去唤暮离来回答殿下的问题。”姬莹拿出一只玉盒,搁在几案上,从西虞昊身边缓缓步出,“玉莲当由殿下处置。本宫此行事已了结,这就回转雪玉谷。殿下见着我那皇弟,还请多戒急忍躁。”
西虞昊愣愣的看着玉盒,怔怔的坐在了几案旁。
玉盒上盖着一枚符箓。他的手缓缓抚过盒盖,回想过去种种,禁不住痴了。
明月东去,晨曦隐现。西虞昊出得营帐,却见帐外新置另一座营帐。暮离星君华服美酒,歪在锦绣引枕之上,声音懒懒:“不想喝一杯?”
“阴阳洞究竟在哪里?她去时究竟落在了凡界何处?往生潭如镜,照见了她的今生来世。只你一人知晓。你告诉孤!”
“昨晚凤兮也这样问我。她去时究竟落在了凡界何处?”
西虞昊戾气顿现:“你凭什么要告诉他!昨晚……他在哪?”
暮离举杯饮下,打了个哈欠:“他还能在哪里?找我家唐唐去了呗。你将黑幽深渊翻得乱七八糟,逼着本君做苦力,使移星斗气打开洞口……”
“好哇,你们姐弟俩联手引开孤!”西虞昊扑过去,暮离不闪不避,任他拎起自己的衣襟,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殿下能做到拍碎金丹,散了狻猊王气,弃了身躯,跳下往生潭转世投胎,仅靠一缕灵脉感知去寻她么?好,我也告诉你。”
西虞昊手一松,暮离懒懒理了理衣襟,将一杯琼华火酒塞进西虞昊手里,轻笑道:“殿下做不到,本君也做不到。他既然能做到,本君有什么理由不帮他?”
火辣的酒从喉间淌下,西虞昊一饮而尽。
“唐唐倒是提到了你。她说,和殿下较劲的事太子殿下别往心事去。颜面都是给别人看的,看得太重,自己反而辛苦。她说呀,她从来没忘记,殿下曾经抱着她喊——”
“住口!”西虞昊瞪过去。
“皇姐将玉盒交给殿下了?”暮离瞥见西虞昊怀里露出玉盒一角,封印完好,一大块心病似的揣在胸口添堵。他心里的郁气终于散开,大笑道:“我不说,我不说,哈哈!你把小雀舌和小细腰送给我做侍女,我就不说!”
春去秋来。重羽宫灵台凤池异香阵阵,灵光环绕。
灵台重生凤凰神木,一树紫花璀璨,叶若翡翠。
东极仙庭上仙齐聚重羽宫,跪迎帝尊。
灵光收尽,凰羽一袭紫袍,静静伫立。深深吸得一口木叶清香,他的目光落在灵台凤池边缘一丛素馨花上。瞧见花朵间那只翠绿玉环,他不觉愣住。良久凰羽薄唇微翘,露出戏谑的笑容,抬头缓缓步出了灵台凤池。
花间浮出樱柔泪眼朦胧的脸,又气又恨:“他就这样走了!早知道不把命魂还给他了!破地方,半点灵力也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修复元神!我要离开这里!”
翠绿玉环莹莹闪亮,将灵台凤池涌来的灵气悉数收得干净,不给素馨半点。
这一年初夏,蜀中唐门与青城派汇集峨眉金顶比武,峨眉派做中人。
“小姐,就是他!”身边的婢女指着对方人群中一戴着面具的男子低声说道。
唐淼正把玩着手里的银针,闻言小箭眉一挑,目光正对上面具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她的心突然跳了跳,指尖银针扎进了肉里,痛得差点跳起来。她呲牙裂嘴冲那边瞪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愤愤的转开了脸。
凤家庄居青城脚下,拥有几百年的基业。凤家子弟多投向青城道门。家族很出了几个青城掌门。
凤家出美男,凤兮是例外。传言说他生下来模样极丑,凤家老爷瞧着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给他取名为兮。从小到大出现在人前怕吓着别人,只好用面具遮挡。
唐淼出生之后,得峨眉掌门师太算命,十八岁出嫁方可一世平安。
凤家就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请青城掌门,也是凤兮的亲叔叔去唐门提亲。
唐淼是蜀中唐门家主嫡女,好不容易留到十八岁,自然舍不得把她嫁给一个丑鬼。唐门家主本想断然拒绝,却又不好意思伤了青城派掌门的颜面,便提出比武定亲。
凤兮入青城派多数时间在研习道经。他学过门派武艺却从不参加青城派的比武。青城派上下都知道他是凤家嫡长子,将来是要持掌家族内务。他习武不过强身健体,倒也从不勉强他。
在唐门家主看来,唐淼已得唐门亲传,凤兮却是个习武不精的花架子。唐淼打败他,凤家知难而退。青城掌门也无话可说。
云海翻涌,旭阳初升。金顶云蒸霞蔚,好不美丽。
凤兮穿着身长襦深衣,两手空空走至场中,朝四方团团抱拳一礼。不像武林中人,更像是书院苦读圣贤书的儒生。
唐门哗然。对方明明学武不精,却不持兵器上场,难不成上场想对着自家三小姐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分明是轻视小姐。”婢女愤愤说道。
“一个绣花架子,妹妹输给他会让江湖笑掉大牙。别看他柔弱就手下留情。”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挑下他的面具,让他当众出丑。”
唐家姐妹几嘴八舌出主意。
唐淼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劲装,脚踏鹿皮短靴,腰间系着暗器革囊,别着把削金断玉的匕首。打扮干炼,一看就是方便动手的打扮。
她气鼓鼓的登场,指尖银针闪烁,不屑的望过去:“凤兮,看在你给我当靶子的份上,我暗器上不喂毒。”
凤兮看向她,面具后的眼睛流露出柔情无限:“真要我胜过你才能娶你么?”
唐淼嘴一翘:“你输了,就算跪着求我也不行。”
说话间手指悄悄弹出了两枚银针。唐淼得意洋洋,似乎已经看到凤兮双腿中针,当众扑通跪倒在地上的窘样。
云海之中突现佛光。凤兮转过了头去,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已有银针射来。
唐淼急了,转念又想,就这样让他出丑赢了他岂不是更好?她撇了撇嘴,将欲出口的提醒又咽回了肚子里。
银针触及凤兮衣襟下摆,无声落下。
唐淼目瞪口呆。他难道已练就沾衣不湿的高明内家功夫?
这时几派人马都没注意到唐淼抢先射出了银针,齐齐站起,指着佛光指指点点。
如梦如幻的光晕中,凤兮的身影竟出现在佛光之中,衣袂飘飘,恍若神仙。